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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和我

2000-07-09 来源:生活时报 黄宁斌 我有话说

我出生的时候,父亲按当地习俗挑着满满一担红糖水送遍了全村。我是他的长子。童年的天地在父亲宽阔的臂弯里,儿时的梦却常常飞出那间低矮的瓦屋。

真的走出了那片熟悉的土地,来到了陌生的县城就读。农村出来的孩子,求学的路是艰难的。每月30元钱的生活费、腌菜、萝卜拌馒头,偶尔吃到一顿粉条炖肥肉,那真是莫大的享受。十四五岁,柔弱的身体,要自己照料自己的衣食住行,还必须学好繁重的功课,这里边的辛苦可想而知。

一天下午,终于因为长期营养不足和缺乏睡眠,面黄肌瘦的我突然虚脱晕倒在课堂上。第二天早晨,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,第一眼就看见父亲那慈祥而担忧的眼神。原来父亲在同学飞报我的病情后,步行50多里连夜赶到了县城!我看见他时,他已静静地坐在我的床前守了整整5个小时。“爸爸——”我想安慰父亲说我没什么,可是不争气的泪水却不断地往下流。父亲抚摸着我瘦弱的手,一句话也没说出来,只是久久地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我。我扭头冲墙,真想放声大哭,只怨自己不争气,害得劳累的父母又要为我伤心忧虑。在我住院的那些天,父亲常常是家里和医院两头赶,就为了省两元钱,父亲宁愿步行。那可是50多里山路呀!每次他都带来许多熟鸡蛋,这都是母亲煮的。可我知道家里攒不了这么多蛋,这些多是向村里人借的。我一个个咽下肚里,欣慰之中又满腹不安。

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,几年前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,父亲兴奋得几夜睡不着觉,一改往日话少的习惯,竟不停地说起来。是呵,父亲一生要强,而今总算不负他一世辛劳。临行前晚,父亲喃喃地述说起我小时的调皮和趣事,说因为瓦屋太矮,父亲挑水时常把脑袋撞在门檐上,有一次我便问父亲为什么不把屋子做得高一些?父亲看着不懂事的儿子呆愣了许久不吭声,那心中的酸楚可想而知,好一阵后他抱起我,一字一顿地说:“斌儿,我们总有一天会住上高房子的。”……“不曾想一晃都长这么高长成大人了,真的要到城里去住高楼啦!”说着说着父亲喉咙就哽住了,眼睛里噙满泪水。我知道这是父亲喜悦激动的泪水。我去省城的那天,父亲没有送我。他是让我自己到外面去闯。

去年国庆回家,父子对酌,兴之所至,论及“男大当婚”。子言,“爱之所求,贤慧而已。得之,我幸;不得,我命。”父叹,“妻贤令夫贵,言之有理。我不过问,你好自为之。”说毕,举杯一饮而尽。这就是我和我的父亲。

其实父亲并不是那种体面的人,我小时候就时常看见他忘记把裤子扣好;他爱喝酒,而且喝得实在。前不久表哥结婚,父亲在酒席上醉得一塌糊涂,据说是喝得兴起,论及儿子在山城工作,孝心笃诚,时常烟酒奉敬,得意非常,众人一捧即昏昏然,一喝不可收拾。我闻言苦笑,我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。父亲来重庆的机会不多,每次来,匆匆去,他不愿意麻烦我。这次来喝了点酒,我怕他出事,硬留下了。晚上,父子俩挤在一张床上,被子让我占了一大半。我忽然感到,紧贴着我的父亲老了,不觉一阵怅然。

我爱自己的父亲,他给了我一个父亲能给予儿子的最宝贵的财富——他生命的一部分和作为一个儿子的良心。我不知道我将来的孩子是否也像我爱父亲一样地爱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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